吞风吻雨葬落日

无神论者（九）

九

嘉世和叶修不是没输过，也不是没输给百花过。上一次客场对阵百花，他们以4:6的比分输了。吴雪峰在发布会说了些谦虚的话，全队都没过于在乎这次的输。而这一次，比分真是意外的很难看。

比赛结束后叶修在场馆外狠狠抽完了一支烟，鞋板底踩着烟头在水泥地上来回碾压，直到最后一星的火光也消失在灰尘里。吴雪峰走过来，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们这个年纪轻轻的队长抽起烟来比谁都凶，但还是轻易暴露了情绪。

“他们这个赛季变得更强了。”他说的是实话。本赛季孙哲平和张佳乐的合作打法磨合成型，狂剑士辅以弹药专家，绚烂的爆炸烟花中刀光血气纵横，带领着百花横扫联盟。这一招牌打法被取了个贴切又文艺的名字：“繁花血景”。

“不会嚣张太久。”叶修转了转手腕，以此回应比赛结束后张佳乐的一脸得意洋洋。孙哲平两手插在裤袋里，给了他一个十足挑衅的笑。叶修把伸了中指的右手抬起来，到一半又收回去塞进口袋里。

这样逼格太低了，不闹。

这场比赛是嘉世主场，嘉世输了比赛无论是粉丝还是队员都恹恹的。孙哲平在发布会不敛锋芒地说了“卫冕冠军丝毫不值得畏惧”，听得嘉世的年轻一点的队员暗暗骂了句粗话。都是二十岁上下傲得不行的年纪，被这样压着打，完了还吐两口唾沫，让顺风顺水惯了的人着实受不了。叶修一个人闷不做声地往回走，到宿舍后就锁上了门，待在电脑前不停地看刚才的比赛视频，没一会记录的文档就写了好几页纸。

他戴着耳机，视频开的是全屏，一直看了半个小时，想休息一下，才把界面最小化了。结果才发现右下角设置成无声的QQ一直闪个不停。叶修点开一看大叫不好，比赛后太专注于反省，竟然忘了孙哲平叫他出来的事。

两个人自上次在杭州别过，都各自回战队度过了夏休。孙哲平一心专于练习，而叶修无处可去，夏休还是待在嘉世。他跟着陶轩完成了嘉世新装修的善后，平日一有空就跑到训练营去，跟小朋友们打打指导赛，有时候还会带着大家一起去网游里抢Boss，像个十足的孩子头。

那次叶修正指挥着嘉王朝的玩家拉稳Boss的仇恨，突然身后一波人马冲出，枪声震耳刀光四溢，硬生生就冲过了嘉王朝玩家的包围圈，绚烂的炮火中血花飞扬，真正地“杀出了一条血路”。叶修扭身一看，全顶着百花谷的名号，冲在最前面的正是一个狂剑士和一个弹药专家，不是孙哲平和张佳乐是谁？他笑一声，转身一矛就冲张佳乐扎去：“你们这Boss也抢得太霸道了吧？”

“既然是抢哪还有讲理的。”孙哲平抽身过来挡了他这一矛，张佳乐没管他，攻击直接往Boss身上招去。叶修匆忙一个打滚，Boss的仇恨目前还在他的身上，跟着他的动作就一个大招过来，三个人都迅速躲开了，边上没反应过来的玩家被伤到不少。张佳乐一边往后倒一边还在向Boss射击，想把Boss的仇恨拉过来，利用远程的优势把Boss引走。叶修自然是不干，指挥嘉王朝的玩家加快输出。吴雪峰这边领了人去牵制张佳乐，孙哲平本来离叶修就近，就没顾那边，直接一把重剑砍过来，崩山击，旋风斩，破魔斩……接连不断刀刀凶狠。叶修左躲右闪，一直尽量规避不硬碰硬。孙哲平烦了，朝着话筒里吼了一声：“叶秋你个老鼠胆子，敢不敢正面接啊！”

“浪费时间！”叶修回了他一句，闪身避开孙哲平的攻击，三两步冲上前去加快了对Boss的攻击。Boss眼看就要红血，张佳乐深知这仇恨是拉不来了，就忽地转了枪口对他，叶修心里暗骂一声，回身抽出战矛应对。

“看看你的蓝条。这么打不持久，没用！”

“不用你操心！”张佳乐回了一句，没有停止攻击。

“啰嗦什么啊。”孙哲平这时候杀到，亦加入了战局。叶修注意到Boss的情况还算良好，又来了嘉世的人做帮手，他干脆就专心对付起捣乱的两个人。

混乱中孙哲平近身叶修，战矛跟重剑狠狠相撞。孙哲平笑一声：“你对我们的打法有什么意见？”

叶修大笑：“我说张佳乐这个打法不持久，你能持久吗？”

“你知道。”孙哲平说毕，直接开了血气唤醒，狂攻过来。叶修接了他的第一下，反应过来他话里的荤调调，啧了两声：“不怎么样。”说完，他倒退几步，竟一扭身就跑了。孙哲平追近几步，发现Boss已死，嘉王朝的人也在撤退中，孙哲平只能心有不甘地停了下来。

“这次也不怎么样嘛！”叶修一边跑，又突然转过来朝着孙哲平喊话。孙哲平想到他上一句不怎么样，恶狠狠地回他：“叶秋，我操你！”

叶修没回，直接退远了。

网游里从不缺粗话跟荤话，只是真真假假某些人心知肚明。两个人除了在网游里碰碰面，剩下的联系就偶尔在QQ上聊聊，除了频率比之前密一些，其他跟之前差不多，唯有珍惜比赛日的时间再出来线下一聚。

上次是嘉世去昆明，匆匆忙忙的，叶修就跟孙哲平和张佳乐一起吃了个饭，连和孙哲平独处的时间都没有。这一次他干脆就把这事给忘了，孙哲平在这半个小时里给他发了五条留言，前两条是问他去哪了，后两条是嘲笑他缩头乌龟，最后一条直接就是一只乌龟的QQ表情，傻兮兮地在屏幕上冲他笑。叶修看得又气又笑又有点愧，拿了外套匆匆跑到他们约定的地方，果然半个人影都没有。他没有手机，自然也没有孙哲平其他的联系方式。这时候正值一月份，还有一两轮常规赛各大战队就要放春节假了。夜晚阴阴冷冷的，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叶修一边往手心里哈气一边往回走，前面有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刚好可以去买包烟。

临近便利店的时候叶修放慢了脚步。这家便利店有一面面朝街道的大玻璃窗，窗后是留给客人的座位区。叶修走近转头一看，忽然发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一手拿着叉子，面前是一个被揭开了盖子的泡面盒。他的旁边正坐着便利店的店员，两人正兴味盎然地聊着天。

叶修站了一会，两个人都没注意到他。他冷得搓了搓手，直接推开门进去。欢迎光临的小风铃响了起来，终于惊扰了两个正聊在兴头上的人，温暖一下子包围了叶修，他舒服地轻叹了一口气。

“来了？”吃面的人看了他一眼。

“你认识？”店员颇有些惊讶地问，都忘了先招呼叶修。大冷天的晚上基本上没什么客人，刚才难得来了一个人，还是个好聊的人，才一会店员就跟孙哲平熟络了起来，不知不觉就打法了不少无聊的时光。这句话像是朋友间的询问，问得十分自然。

“嗯，同事。”孙哲平淡淡地回答。

“也是打游戏的？”

“对。今晚比赛输了，他刚才没脸见我。”孙哲平也不看叶修，自顾自地说。

“你别听他胡说。”叶修笑嘻嘻地走到收银台，“他打得没我好，嫉妒我。”

“你打得有多好？”店员兴起了，问叶修。

“我拿冠军的时候他还没进职业联盟。”叶修笑了笑，“两包烟。”

店员利索地给叶修结账，一边问他：“那你们今年的冠军是谁？”

“还没到决赛，但我觉得还是我吧。”叶修回答，“拿两个冠军怎么够。”

孙哲平走过来，拎走了他手上的一包烟。“狂妄的话到此为止了，今天是谁赢了？”

“诶哟，赢了一场挺得意的啊？”叶修笑着回他，孙哲平没回答，先他一步推门离开了便利店。顿时寒意扑面，叶修冷得缩了缩肩膀。

“操，冻死我了，让我等这么久。”孙哲平在叶修关上门后就直接抱怨上了。

叶修哆哆嗦嗦地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一直等了半个多小时？”

“我傻吗！当然是要走！但是突然觉得饿了，就来这里吃个面。结果你就下来了。”孙哲平一边说着，也掏出烟和打火机，叶修却一直叼着烟没有点着，看他点完了，朝他摆摆头。

“干嘛？”孙哲平问。

“手冻僵了，你顺便呗。”他晃了晃叼着的那根烟。

孙哲平等了这么久，本来一肚子气，在刚才和便利店店员的闲聊中早就消了，看到叶修出现了还有些高兴。他再度打着了打火机帮叶修点上了烟。两个人互相挨着站在一起，街头空无一人。两人沉默无言，只有烟安静燃烧的声音，路灯投下两个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大冷天的跑出来就为了抽根烟啊。”

“像俩傻逼。”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