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风吻雨葬落日

无神论者（完结）

终于完结了。22也是个好数字，成双成对！

二十二

 

荣耀两个字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时候，孙哲平将手中的空饮料瓶捏得变了形。这个状态维持了几秒，他很快又松手，现场的粉丝因为主场战队的取胜欢呼雀跃，没人听到塑料瓶恢复原状震动空气发出的声音。叶修坐在他的斜后方，捕捉到他皱眉的短暂时刻。做了一个美梦，醒的时刻自然是痛的。

在百花失去了招牌搭档繁花血景后，张佳乐和百花的队员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最后硬是闯进了决赛，挫折让有志气的人更坚强。

可是现实和某些爱情一样，有时会真心错付。无论百花多么热切渴望，多么斗志昂扬，多么努力拼搏，他们还是没能如愿得到回馈，最后的站在了冠军的领奖台上的是王杰希和他的微草战队。

竞技残酷而美丽。

庆祝与在看台上的职业选手无关，众人开始陆续离场。孙哲平站了起来，松开了他攥成拳头的左手，像是松开了什么，又像是握不住什么。孙哲平目不斜视，径直走了出去。苏沐橙和叶修也站了起来，等着前一排的人撤离。苏沐橙目送着孙哲平离他们越来越远，她用手肘碰了碰叶修。

叶修抬眼看看她：“看台真闷热，还是操作室好啊。”

苏沐橙垂下眉毛，抿了抿嘴。叶修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赶紧出去吧，烟瘾犯了。”

孙哲平已经走进了楼梯间，身影消失不见。等叶修和苏沐橙从座位上走到员工通道，孙哲平已经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了。他走得快，他们中间的通道稀稀拉拉夹了诸如韩文清、张新杰、喻文州等人，几乎都是三两人结伴而行，唯独孙哲平一个人远远地走在前头。

今天他的身份有些特殊。

叶修是在一个充满喜庆的时刻听孙哲平说出那个令人绝望的消息的，简单的一句话里没有彷徨没有愤怒，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几十个夜晚的辗转反侧。孙哲平没有告诉叶修，在此期间他曾经重返荣耀，短暂的爆发后陷入长久的力不从心。他在网游里他依旧霸道，但是对于职业选手已经不够了。雪白的绑带特别晃眼，就像战场上飘荡的白旗，怂恿他向生活投降。他因愤怒和绝望扫翻了一桌子的玻璃药水瓶，撞到坚硬的地板上都是梦碎掉的声音。一个北京两千两百万人，有太多人被生活欺压，活得孤独且绝望的，那时候要算他一个。

身心的痛苦折磨了孙哲平有些时日。直到他有一天洗漱的时候，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无比憔悴。而当他低头，眼前就只有白瓷洗手盆，没有镜中人的丑态，但是那副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低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逃避时看不到自己的堕落和软弱。

可惜他不是这样的人。

 

“挺起胸膛咬紧牙关，生死容易低头难。就算当不成英雄，也要是一条好汉。”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这首老歌。在脑海深处莫名上涌的记忆暗示着他内心深处在呼吁着抗争，豪情早已注入了他的血液，这世上从没有萎靡不振的英雄。

就真的在一念之间，只需要这么一个冥冥中的提醒，孙哲平就足以再度挺胸抬头面对风雨，做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他走出来耗的时间不长，但直到他亲口对叶修说出那两句话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人在接受了残酷的事实并找到退路之后，可以坦荡洒脱到这种地步。无法再打比赛了，至少他还能回到梦最开始的地方，并且会一直留在那里。

跟职业联盟心理上的告别就暗暗地发生在今天。战队高层已经知道他必须退役的情况，只是为了稳定军心没有公布。在百花打入总决赛的时候，孙哲平高兴了一圈发现没有可以分享的人。他点开叶修的对话框，又关上，把QQ签名改成“不用去外地”。

叶修看到后苦笑，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坐在看台上看总决赛。两个各有心事的局外人，两种不同意义的无能为力。

孙哲平一路快步走出比赛场馆，他没打算见任何百花的人。可是在夜灯下绕出场馆，他还是被叫住了。孙哲平转头一看，是一个百花第五赛季刚出道的年轻队员，显然是还未经磨砺，在失败过后难掩伤悲。其他人都在参加发布会或者留在备战室，他一个人跑了出来。

“队长。”小队员怯生生地叫了孙哲平一声。正值夏日，孙哲平穿着短袖，左手缠着的绑带十分抢眼。小队员看了一眼，心中有太多的话却无法开口。

孙哲平走上前去搂住了他，小队员几乎在一瞬间泫然泪下，他又憋屈地喊了一声“队长”。孙哲平轻拍他的背脊，声音不大但是十分坚定：“你们现在的队长是张佳乐。”

说完他松开了怀抱。小队员抬头看了看他，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有些痛苦地咬住嘴唇。孙哲平又说：“有这个时间哭不如去好好反省！下一次赢回来！”

小队员狠狠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但是孙哲平还站在原地。

“我有烟，来一根？”他的身边突然有人说话。孙哲平笑一声，没有转头直接接过。叶修给自己点上，又把打火机凑到他面前：“还能点烟？”

孙哲平伸出受伤的左手，隔着绑带握住叶修伸过来的手：“可以，但是我想你帮我点。”叶修就着这个姿势动了动拇指，火苗蹿起来，些许的亮光照亮了孙哲平的半张脸。

“胡子有点长。”叶修评价。

“早上出门忘剃了。”孙哲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反正要看的人不在身边。”

叶修笑了笑：“谁要看啊？”

“你说呢？”孙哲平反问他，伴着这话吐出一个烟圈，让本来就暧昧的夜色更朦胧。

“我不看，”叶修说，“我想一下就可以了。”

孙哲平夹着烟咳嗽了两声，伸手拽他：“往那边走。”

“干什么？”叶修不解。

“在这里我怎么亲你？”孙哲平说得很大声，附近其实人不多，离得最近的是好几米外的苏沐橙。她明显听到了，笑着走远了。

但是他俩还是找了一个黑暗的角落，刚点燃的烟不出所料地被浪费掉了。四片嘴唇情意缠绵地吻在一起，软舌缱绻，两个人嘴巴里都是又苦又涩，却咂出千万丝甜蜜来。他们紧紧拥抱着对方，连身体间的空气都要挤出去，像是要把这半个赛季空缺的亲密都补回来。以往相见的次数也没比这一赛季多多少，但是这一刻思念却强烈得让人无法抵御。想在所有的挣扎和疲惫之后将自己的柔软交托给对方，心心相依，合二为一。

人在漂泊难免受伤，万幸的是仍有吾心安处桃源乡。

 

第二天早晨他们互相依偎着醒过来，阳光透过窗帘缝洒出一个扇形。叶修睁开一只眼睛，复而闭上。他听到孙哲平坐了起来，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叶修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喂，醒一醒。”孙哲平在叫他，应该是有一只手掌过来挡住他面前的光。叶修睁开眼睛，问：“干嘛？”

“我的手，”孙哲平晃了晃举在他面前的左手，绑带被他拆了还没有重新缠上，“被你压得好痛。”

叶修愣了一下，伸手把那只手拉下来在手背吻了一下：“现在不痛了吧？”

“哈哈。”孙哲平笑了一声，把左手收起来，反而伸出了右手，“你压的是右手。”

叶修挑了挑眉，从逻辑上推理孙哲平确实没有说谎。但是对于他这种欺骗感情的行为叶修深表不齿，他身体力行地报复了他——叶修坐了起来，抱着他的脖子和他接吻，在两个人快要窒息的时候抱在一起倒在了床上。

孙哲平大口喘气：“战术果然玩不过你。”

“呵呵。”叶修以笑回答。

孙哲平哼了一声：“可惜我退了。”他说完这句，没等任何回答，直接坐起来，从随身行李中找出了一枚书签，竟是一张小小的红枫叶。

孙哲平把它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说：“现在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叶修噗地一声笑出来，还没等他开口，孙哲平继续说：“你到底叫叶秋还是叶修？”

“现在不能告诉你。”叶修笑了笑，“但是对于你来说是叶修。”

“行了。”孙哲平把手里的小枫叶往他手里一塞，“没送错就行。”叶修低头看了看，做工挺粗糙的，看起来是业余手工制品，只是他不能想象是孙哲平做的。

孙哲平果然解答了他的疑惑：“楼下书报亭买报纸送的，店主自己做的。”

叶修笑：“不是枯花就是枯叶，大大你能送点其他的吗？”

“朋友，别那么挑行吗？你送过我什么吗？”

“没有吗？”叶修眨眨眼，他直视着孙哲平，“我送给你一个不是神的‘叶修’。”

“哇，真是让我无法回礼。”孙哲平浮夸地感叹了一声，又说，“我还在打荣耀。”

“那总会相逢。”叶修说完，迎上孙哲平的一个吻。在这个意味深长的早晨，两位名副其实的英雄分道扬镳，未来他们在不同的战场打拼，但是仍旧在同一个世界中。

 

勇敢的人一身骄傲。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尾声

 

“我有个发小，闲着没事干搞了个战队。看他那神气的样儿，你待会可得帮我好好教训教训他。”坐在副驾驶座的人一边说一边在车窗边抖了抖烟灰，“赢了今晚这餐就算我的。”

“那我要狠宰你一顿了啊，钟少。”孙哲平坐在后座上笑着说，“一般人还真赢不了我。”

“我可是信了，职业级的可不要让我失望啊。”钟少笑说。

孙哲平爽朗地笑了几声。突然正开着车的年轻司机说话了：“孙哥是职业选手？”

钟少对荣耀没有兴趣，但是他的司机是个荣耀迷。偶尔钟少找人跟楼冠宁PK的时候还会带上他去围观。一看钟少又找了个新的帮手过来，听说还是职业级的，他不禁很感兴趣。

“以前打过几年职业联赛。”孙哲平淡淡地回答他。

“噢！那您肯定认识叶秋吧！听说他最近去挑战赛了？”这个小司机虽然是个地道的微草粉，荣耀里的八卦却没少关心。

“我不清楚。”孙哲平回答。

“他要是能从挑战赛杀回职业联赛，那就能耐了！”司机不禁感叹了一句。

“哈哈！”孙哲平大笑两声，“他啊，能创造出什么奇迹的话，我一点也不奇怪。”

“这个叫叶秋的真的这么神？”钟少听着他们的对话，也忍不住插了一句。

 

“是挺神的。”孙哲平语气平淡地答，“不过我是无神论者。”

 

全文完

*歌词引自黄霑的《随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