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风吻雨葬落日

无神论者（二十一）

二十一

 

孙哲平离开的那天不是比赛日。因伤退出比赛的通知前一天战队已经发布出去了，队长一职暂时由张佳乐接替，战队帮他联系了首都的专家，一切都有条不紊。孙哲平几乎不用操心任何事，他只需要收拾一点个人物品，登上去北京的飞机就可以了。

他第一次有了自己是局外人的错觉，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给他安排好的，就像命运。孙哲平是个主动的人，无论在荣耀还是在生活里。这一次没有了主动权之后感觉也不是太不妙，无论接受，还是不接受，事实已经摆在那里了。他选择从容一点，况且也还没有知道最终谜底。

 

孙哲平去经理办公室做了些交接手续，落花狼藉的账号卡留在了百花俱乐部，他的口袋里有一张自己养起来的小号的账号卡。只要有一张卡，就像行走江湖的侠士有一把剑，已经足够让他勇敢到视一切为无物。结束后孙哲平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出去，经过开水间和杂物间，经过训练室的门口，他目不斜视地下了楼，一直走出百花。

这样两手空空的感觉也很潇洒，现在只须祝福不必留恋，他会回来的。

 

张佳乐坐在训练室里埋头于眼前，临危受命对他来说一点都不轻松。与孙哲平的相遇有点武侠小说里英雄相惜的味道，他们共同进入职业圈，一起编织了一个百花盛放的美梦。现在突然走了另一个人，他性子里豪气冲云的一面瞬间就作用起来，连带百花所有的人被点燃了斗志，除了赢得比赛，还有什么更能对得起负伤离开的队长？

张佳乐甚至不知道孙哲平是什么时候走的。

 

训练休息的间隙听队员聊起这事，张佳乐喝了一口水，右下角的QQ信息闪烁不停。张佳乐随手点开，是叶修的留言：“走了？”

“走了。”张佳乐回，想了想又把医院的名称告诉了叶修。叶修回了一个“谢谢”，过了一会，又传来一句“加油”。

张佳乐在屏幕后面笑了笑，写道，“虽然这样也别小看现在的百花。”

“没有繁花血景的百花吗？”叶修呵呵一笑，“有繁花血景的时候就已经是手下败将。”

“你给我等着！”张佳乐啪地按下回车。

“挺有一队之长的样了啊。”叶修也不接他的挑衅，这类的话他已经听到耳朵起茧，除了换了个说话者其他的毫无新意，垃圾话早就无法攻破他的壁垒。

但有那么一句狂傲得让他难以忘怀——“我是无神论者”。

 

一个真正的无神论者，显然不会轻易屈服于命运。

 

孙哲平这一走就断了挺长时间的联系。以前他们偶尔还会约着竞技场或者训练完后聊一聊，但是自孙哲平上京治手后，他的QQ头像就一直是灰色的。叶修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其他人，嘉世的成绩开始走下坡路了。

 

又收到孙哲平的信息，是这年的大年三十。苏沐橙和叶修刚刚在外头解决了年夜饭回来，叶修就发现在众多闪烁头像的信息中有一个久违的人出现了。他留的还是一条语音信息，周围的环境太嘈杂叶修没有听清楚，叶修飞快地回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新春快乐！”那边很快也有了回复。

“同乐同乐，你最近怎么样？”叶修抓紧时间问他。

“北京好大啊！”

“冬天太冷了！但是有暖气太他妈爽了！”

“挺好玩的！”

孙哲平在那边迅速地接连回了三句话，这口气让叶修以为他是去旅游了一趟。孙哲平很快又发来语音通话申请，附上信息：“懒得打字了。”

叶修站起来关上了宿舍门，点下接听。屋外的人因为新年的临近欢呼雀跃，带得他的心情也愉悦起来。

 

“嘿，有没有想我？”孙哲平调侃的声音传过来有点奇怪，叶修呵呵一笑：“现在特别想。”

孙哲平那边的环境很嘈杂，他动了动耳机，像是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叶修没有顺从他的意，只是问他：“你在哪呢？”

“网吧啊。”孙哲平答，又大笑了一声，“你说我俩是不是傻，还要开QQ语音，进荣耀就行了。”

叶修也笑，找了一张账号卡登陆荣耀，按着孙哲平给的坐标赶了过去，等着他的仍旧是一个狂剑士，跟从前一样。

“你的手现在怎么样？”叶修操控着角色走到他的身边，他们附近人不是很多，两个角色就并肩待在那。

“治着。”孙哲平轻描淡写地说，“我给你发张相片。”

 

叶修调出QQ的窗口，看到孙哲平传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他的手缠着白色的绑带，人倒是挺精神的，还冲摄像头比了个“耶”的姿势。

孙哲平继续说，“给我扎绑带的那个护士小姑娘是个新手，一开始扎半天扎不好，后来才终于学会了，我说要不照张相留念呗。你看我是不是也挺上相的？”

“嗯，看来在北京过得挺滋润的。”叶修盯着那张照片评价。

“北京这地方好啊，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在比赛之外的时间来首都。”孙哲平乐呵呵地在那边感叹，又给叶修传来几张照片，一边传一边告诉他这是故宫，这是颐和园，这是圆明园，这是十三陵……皇帝住的地方真不错，死了也特别大排场。他用手机拍的照片像素不高，取景也没什么技巧，还有各种游人。叶修耐着心听他说，偶尔附和一两句，孙哲平像个孩子般兴致勃勃，他们好久没有这么聊过天了。

 

然后孙哲平又传了两张天安门的照片过来。

他在那边说：“我在这边认识了好几个朋友，我说想去天安门看升旗。他们就笑我，我说有啥好笑的呢，你们当地人当然不稀罕，我一个外地人嘛。然后我就自己去了。”

“我四点多起床，天还没亮！北京真大，赶过去不容易啊！而且大冬天的，冷死我了！到了一看有很多人跟我一样傻嘛。然后升旗手就来了，走得特别整齐，国歌响起来还是蛮肃穆的，大家都静悄悄的。”

“国旗升完了，我一个人站在那，身边谁也不认识我。太阳出来了，我突然就想起小时候那首儿歌，‘我爱北京天安门’，怎么唱来着？”

 

叶修在网络那一边笑，然后轻轻哼给他听：“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

孙哲平也在笑，然后说：“对，就这首。国旗升完了，我还一个人傻站在那里，就觉得，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嘛。但是，人总是要犯傻一次的是不是，这种傻一次就够了。”

 

“你说的，青春就那么几年，不乱来一下挺浪费的。”叶修回他。

“不错啊，把我的话当名人名言记着。”孙哲平在那边喜滋滋地说，换来叶修的一个“嘁”。孙哲平哈哈大笑，再度开口，这次他用了他们两人间最亲密的称呼：“叶修，我有点想你。”

叶修听得特别清晰，正准备回他，对方轻叹了一口气，但毫无悲伤的意味：“现在没法单手把你抱起来了。”

“以前也不行吧。”叶修大笑。

 

孙哲平嘘了他一声，“不过我更想百花那帮崽子。”

 

这句话说完他身边的噪音突然加大了分贝。他们看了看时间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零点，四处都是庆祝的声音，网络也适时地卡了一下，孙哲平喂喂了两声，突然听到叶修大声地在那边说：“孙哲平，荣耀也想你。”

 

周围的环境更吵闹了，在这样的喜庆的环境中，孙哲平的声音缓慢无波，音量不大，但字字清晰，传入叶修耳中犹如重磅炸弹：“我不能打比赛了。”

 

“喂？”叶修愣了一下，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只是不能打比赛了而已。”孙哲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