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风吻雨葬落日

无神论者（十九）

十九

 

张佳乐一时间有点傻，他刚才听到的东西信息量太大。孙哲平翘着二郎腿带着黑眼圈坐在他的面前，给他解释了一下昨晚为什么消失。张佳乐抓了抓脑袋，对这两个名字能联系到一起仍感到惊讶：“你……和叶秋？”

孙哲平点头。

“通敌！”张佳乐拍板定罪。

“是我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潜入敌人内部卖身为组织获取机密情报……”

“那你有打探到搞死叶秋的方法吗？”组织问百花忠诚的情报员。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总结出了两种方法。”孙哲平悠悠说道，“第一个就是在比赛开始的时候找个人去后台摁住叶秋，然后我们冲上去收拾嘉世。第二个是在叶秋去其他城市比赛的时候大喊一声‘叶秋在那’，然后他就会收到无数水瓶子。”

“我真替叶秋担心。”张佳乐咂舌。

“你是嫉妒他有个很优秀的男友。”孙哲平说。

张佳乐啪地开了一罐啤酒：“哥们，干了这杯珠江纯生，来生还做百花人。”

孙哲平赶忙推开了他的手：“好说，好说。能不喝酒吗乐哥？要不我给您唱首曲，让您开心开心？”

“准奏。”张佳乐自己喝起来。

 

所以叶修按着孙哲平留在床头的小纸条找到孙哲平和张佳乐的房间的时候，听到了鬼哭狼嚎一般的“该出手时就出手哇”，他一把推开虚掩的房门直接走了进去。

听到动静张佳乐扭头一看，敌方特务大摇大摆。

“阶级敌人叶秋到了。”张佳乐笑着看他进来，如此宣布道。叶修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怎么说话呢张佳乐同志，我是来将你从噪音的折磨中拯救出来的，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张佳乐一边拍掉他的手一边说，叶秋你不用拉拢我，哪怕正队叛变了百花还有副队呢。叶修笑，眼神越过张佳乐，对上孙哲平玩笑的表情。叶修又擂了擂张佳乐的肩膀：“祝你早日脱离单身阶级。”

会不会聊天啊？！张佳乐无奈败下阵来，“你来干嘛？要不要我先走？”他决定主动向叶修投降。

“不吃餐饭再走？”叶修笑。

 

三个人在路边找了一间小饭馆解决这餐饭。孙哲平和叶修坐在同一排，张佳乐坐在他们的对面，举着油腻腻的菜单。孙哲平低头用手机，叶修翻了两下菜单，随手把它合拢摆在了一旁，一抬头撞上了张佳乐的眼神。

“别看我，看菜单。”叶修回望他。

“没看你。”张佳乐有些心虚地狡辩，干脆也合上了菜单：“清蒸鱼吧。”从酒店出来到决定小饭馆到找好位置坐下来点菜，他一直时不时地偷瞄这两个人。就算是对两人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他愣是没找出特别符合情侣关系的行为来。他俩一起说的话，统共加起来都叶修没有跟张佳乐说的多。

“我随便。”孙哲平把手机往包里揣好，望了望身边两个人。

“我也随便。”叶修把菜单往张佳乐那边一推，“你点吧。”

张佳乐想往对面扔两个爆缩式手雷，点菜的时候最烦的就是随便两个字，碰巧对面还是两个最随便的人，在这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上从不上心。刚才张佳乐还觉得孙哲平唬他，现在他愿意相信他俩确实是一对的，而且很可能随便一个时间地点，他们就随便地决定在一起了。两个人某种程度上的相像使得他们互相吸引，且极容易互相适应。

 

简称臭味相投。张佳乐再度翻起了菜单，八卦之心到此为止，解决温饱才是重点。这顿饭终究因为非典型情侣的关系让非典型电灯泡感觉跟以往并无差别。想来之所以一直未看出大的端倪，也是因为两人平日的相处一直没什么特殊之处。

 

最后叶修把他们送上出租，隔着车门简单地冲两个人挥挥手算作道别。下一个相见的日子并不是秘密，早晚得钉在他们训练室的赛程表上。可以说是随遇而安，也可以说是按部就班，职业选手的时间卡得太死，就算是多出了要见面的理由也没有足够的自由安排时间。这又算是一种好，因为他们从来不用特意去规划时间，相遇和分别都有固定的日子。生活就像一辆列车，披着阳光穿过稻田，按着既定的轨道载着他们一直向前，奔向未知的远方。而每一个在车上的旅人，都勇敢而充满希望。

 

人急切地不断前进，以验证自己的未来是否如设想一般。他们想过很多的“如果”，真正的生活总会给出令人意想不到的那一个。

……比如引爆了那个定时炸弹。

 

但它也不是全无征兆的。

夏休的时候孙哲平的肩部和手部的疼痛已经缓解了很多，长坐之后才偶有复发。这样的康复状态让他很满意，以至于很快又开始掉以轻心，或者说他确实也没有时间精力去操心这件事。第五赛季的征战即将打响，前三个赛季的经验积累帮助他们改进了打法。百花的队员们在训练室里埋头苦练，一点点将战术吃透烂熟于心。雪白的墙上贴着“厚积薄发”四个大红的黑体字，每一笔都力道十足，宣传语总是又老土又发人深省，连带下面一排“团结友爱拼搏勇敢”都显得字字动人。

 

上午一波高强度训练结束后孙哲平的左肩一阵麻痹感，随赛事临近疼痛复发得比以往频繁。把左手从键盘上抬起来耗费了一些力气，这一次的确比以往更严重，当他想曲起手指的时候僵硬得不听使唤，像是冬日在户外被冻僵了一般。他狠狠地甩了一把左胳膊，疼痛把神经的位置标记了出来。孙哲平在心里骂了一声，小说里怎么说的来着，“身在盛夏心在寒冬”，反过来感觉也丝毫不爽。

 

张佳乐已经走到训练室门口，见没人出来又转了回来，看到孙哲平一个人傻愣在那里盯着他的左胳膊。

“干嘛？又痛了？”他一边走回来一边攥手指发出弹响，活像要过来打一架。

“有点。”孙哲平敷衍他，用右手去按他的左手。疼痛感像是会跑一样找不到一个集中点，他痛恨这种闹腾。

 

中午的食堂人颇多，孙哲平挑了个短的队伍，要了一碗面条。隔壁窗口突然有个百花的队员探过头来：“队长，我拿不过来，能帮一下吗？”他推过来另一碗面条。孙哲平一看，他的餐盘里已经放了两碗，这个架势是被派过来当跑腿了。孙哲平应一声，把面条往自己的餐盘上一放，右手去刷卡，伸左手去举起餐盘。

 

两碗面条的分量对于一个大男人重不到哪里去，但是孙哲平竟然在这一瞬间失手了。在餐盘脱离点餐口台面的一刻他的手使不上劲，眼睁睁看着两碗面条从塑料餐盘上滑了下去，塑料碗掉在地上哐当两声，汤汁毫不留情地溅了一身。孙哲平弯下腰按住了自己的左手。出力的一瞬间左手的疼痛感异常明显，然后就像受惊了幼鱼四散开来袭击他的每一根神经。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软绵绵的面条倒在他的脚边，跟现状一样一塌糊涂。

 

“队长？队长？！你怎么了？！”

“孙哲平？！”

……

 

“喊什么，招魂吗？”疼痛缓解后孙哲平的神色虽有些苍白，其他的感觉逐渐回来，他站直身体舒了一口气。

“去看看啊！”张佳乐在他正前方，他再往前一点就要踩到那些面条软乎乎的面条了，他的神情急切。孙哲平应了一个“哦”，又去打了一碗面条，这一次他端得稳稳当当，在众人的眼神里落座，吃完。

 

这个答应并没有被立即执行。下午的训练完成后孙哲平没有离开，夕阳从窗口透进来，把“厚积薄发”映得深一块浅一块。孙哲平私下敲了叶修，他们在竞技场里来了一把。孙哲平的手影响不大，他们几乎打了一个平手，以极微量的血条差距分出了胜负。比完后叶修迅速在荣耀里下线了，孙哲平用QQ弹他。

 

“再来一局？”孙哲平又向叶修邀战。

“不用了。”孙哲平几乎可以想象叶修在屏幕后点起一根烟，“留着比赛吧。”

 

看到这五个字出现在屏幕上，孙哲平缓缓抬起了左手，肌肉拉伸过程中只有隐隐的痛感。他在空中握了一个拳，一抬头看到张佳乐坐在对面的电脑前，估计是在看视频，还有两个队员也仍留在训练室，敲打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又看到了墙上的八个字：团结，友爱，拼搏，勇敢。

概括了一个属于竞技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