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风吻雨葬落日

英雄,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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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神论者(十二)

十二

 

街尾的一家小饭馆里,一群人正围着一张矮矮的圆桌吃饭。白炽灯挂在墙上,苍蝇跟风扇一起转个不停。碟子旁边吃剩的红色虾头瞪着无神的眼睛,桌上的氛围也类似地死气沉沉,所有人都闷不作声地吃碗里的东西。还有人叫了老板上几瓶菠萝啤,用酒精饮料来麻痹神经。张佳乐好像跟碗里的那块排骨有仇似的,致力于用筷子把骨头缝里的肉给剔出来,弄得乒乒乓乓,惹人心烦,他自己也心烦。孙哲平坐在他的旁边,基本上没吃什么,一口一口地抽烟。

 

“给我杯酒。”孙哲平忽然开口。

张佳乐停了动作莫名其妙地看他。孙哲平极其缓慢地把手里的烟头摁灭,像是要把木桌子烧穿个窟窿。张佳乐沉默着推了两瓶低度酒精饮料过来,易拉罐跟木桌摩擦的声音如垂暮老人抱怨病痛的呻吟。孙哲平像是沙漠里渴极了的旅人,极其迅速地开了一罐,仰头大口把甜饮料全部倒进口中,囫囵的吞咽声显得急切。多余的液体顺着嘴角淌了下来,顺着脖颈流到衣服上印出一个苦闷的渍。

张佳乐见状,也拉开了一罐菠萝啤喝了起来。

 

多说无益,只能自愈。

 

百花输了总决赛。

他们最引以为傲,扫荡联盟的繁花血景打法最后还是没能敌过打法朴实无华的叶修,或者说,没能敌过嘉世这支完美无敌的战队。两年前的夏天包括直播在内孙哲平把第一赛季的决赛看了十遍,知道了一叶之秋的强,认识到气冲云水的重要性,一遍遍驳斥伙伴们提出的狂妄的设想。直到他遇到张佳乐,有了一个重要的搭档,才开始畅想自己和张佳乐犹如叶秋和吴雪峰,能携手赢得至高无上的胜利,甚至创造一个王朝。他终究才没刹住奔流的热血,用青春下了一场注。

那自然也会对可能到来的失败有所准备。

 

一行人稀稀拉拉地从小饭馆里走出来。亚军对于一个刚进联盟两年的队伍毕竟也不是太差的成绩,男人间一贯缺乏互相安慰的那份心,尼古丁和阿Q精神在很多时候就是低落者的多巴胺。张佳乐把耳机塞进耳朵里,但是孙哲平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摇滚歌手总有最痛的人生和最远的梦想,嘶吼最原始的愤怒。

 

他们走过熟悉的街口。张佳乐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在前方,多数人都只专心于自己眼前的路。孙哲平看到那个亮着灯的便利店,从冬到夏,朝朝暮暮,时间的变化似乎从来跟它无关。孙哲平停了下来,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收银台撑着脑袋玩手机的店员还是那一个,他认出了孙哲平。

“又来买烟?”

“嗯。”孙哲平回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其实他的烟盒是满的。

“我刚才看新闻了,嘉世又赢了啊。”店员给他拿了一包红塔山,其实他不了解荣耀,只是作为杭州人也顺带骄傲一把。

“我是百花的。”孙哲平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

“哦,抱歉。”店员抓抓脑袋,麻利地给他结好账,转身又给他拿了一盒中南海。孙哲平疑惑地挑了挑眉。

“算我送你的。”他笑了笑,“兄弟,下次再来啊。”

“谢啦。”孙哲平收起两盒烟,冲店员招了招手,“下次再来。”

来,必须得来,来日方长。他推开门离开的时候,才发现风铃已经被换成了电子感应器,电子女声没有感情,又温暖人心地重复说着“欢迎光临”。

 

今夜孙哲平按时入睡,但还是兀地半夜醒了。手机显示现在只是凌晨三点半,他翻来覆去,明明什么也没想,却清醒异常。另一张床上张佳乐睡得安稳。孙哲平索性起床,摸黑找出几张账号卡,随手拿了一包烟到楼下去了。楼下是酒店的网吧,比普通的网吧人少很多,只有几个人戴着耳机消磨漫漫长夜。

 

孙哲平登记了房号,在角落里找了一个位置,用狂剑士小号登录了荣耀。荣耀网游里不出所料地在世界大战,嘉王朝公会成了众矢之的。有情绪的远不止百花谷的玩家,三连冠实在太让人惊讶,羡慕乃至嫉妒,而网游里可没有职业精神,到最后就变成了一场非我族类先杀为快的疯狂大战。

孙哲平的这个小号也是挂在百花谷的名下,才刚上线就有人砍杀过来,被孙哲平几个技能撂翻。吃了瘪的玩家心下十分恼怒,连忙呼朋唤友来帮忙。孙哲平到底是网游杀出来的大神,打了两年职业联赛面对这种混乱场面仍旧游刃有余。

“别挡路!”孙哲平直接把冲上来的两个人砍倒,硬生生在包围圈里撕出了一个缺口。正准备冲出去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有个人高喊了一声“这有个百花谷的”,身边顶着各个公会名称的玩家这时候突然同仇敌忾地围拢了过来。孙哲平狠狠地呸了一声,落井下石的事谁都爱干。

 

孙哲平干脆控制着角色站着不动了,散发着血光的重剑被握在手中,丝毫不掩戾气。包围着他的玩家们在逐渐靠近,孙哲平依稀听到他们窸窸窣窣对他的讨论,“嚣张”和“有点技术”不绝于耳。

“何止是有点技术。”孙哲平在屏幕后面呵呵一笑,操控着角色往前轻轻一跃,开了一记血影狂刀,斩断了围攻者的来势,再接旋风斩、地裂斩……一时间血肉横飞,冲上来的玩家瞬间都被他扫得干干净净,骂声和粗话迭起。有人不甘心,仍旧企图近身。孙哲平一声不吭,一记倒斩将人浮空,几刀补上就把人甩了出去,旋即抽剑离身,整个过程不过十五秒。右面又有一拨人冲了上来,孙哲平看了一眼,嗨,还是嘉王朝的,新帐旧账一起算。他正举剑相迎,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渐近。孙哲平连忙操控角色转身,用重剑挡了攻来的一矛,“锵”的一声极为清脆。

 

“哟,大神,输了比赛就来网游里虐菜吗?”这个向他直攻而来的战斗法师的声音十分熟悉。孙哲平嘁一声,旋即一个崩山击迎上。“我只是想玩游戏而已。”

“这么巧,我也是。”叶修一个后跳避开攻击,孙哲平又一个攻击递上,不容他喘息。叶修啧了一声,旋即回击,不再闪避。

 

“虽然打法用了十几遍老套了点,但也只是输给了我而已,别灰心。”叶修明显是叼着烟,说话声有点不自然。有不如没有的安慰,能如此嘲讽繁花血景的人也只此一家了。

“少废话。”孙哲平咬牙切齿地加快了手里的攻势。叶修比赛结束后只休息了一会就回到荣耀网游参与世界大战,比起孙哲平不免有些疲惫,而孙哲平此时又是绝好的状态迎战,叶修一不注意就被他讨了几次好处去。

他在话筒那边笑了一声,“不是吧,你想现在报复我啊?”

“百花谷以外的都是敌人。”孙哲平一字一句地回答。

“正好,我也是在为嘉王朝而战。”叶修回他。重剑和战矛又重重地撞在一起,血花飞扬,且战且狂。

 

两人酣战到最后,都奄奄一息,几乎是两败俱伤,眼看就要死回城,就都停了下来。两个面无表情的残血角色面对面地站着,身边的玩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远处乱战仍在继续,他们身边反而成了一片乱战中的安宁之处。荣耀没有BGM,他们能听到就只有远处战成一片的骂声和武器碰撞声,又虚幻又真实。

 

孙哲平松开了鼠标,点起了一根烟,叶修让角色在一边补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孙哲平抽着烟,盯着屏幕,突然发现他们正身处于一座小山丘上,旁边有一颗苍劲的老树梨花,满树雪白的小花正违背自然规律地绽放着。刚才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他并没有过多地留意周边的环境。这时候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人静静地站在梨花树下,清风徐徐吹落了花瓣,场景极为逼真,景色优美,仿若刚才尸横遍野的乱战只是惨烈的梦魇。

 

“我先回城。”补给完毕的叶修有些疲惫地对他说。孙哲平嗯了一声,看着战斗法师穿过清风带起的梨花雨,白色的小花落在他的发梢和肩头,然后瞬间消失不见。

 

可惜看不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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