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风吻雨葬落日

无神论者（十一）

十一

孙哲平从操作室里走出来，沐浴在舞台的镁光灯下。璀璨的灯光将凯旋英雄年轻的面容修饰得越发俊朗，忠实地将他举手投足的每一秒都定格成经典的永恒。四下是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喝彩，他是喜悦的一份子，更是喜悦的中心。百花的队员们冲过来包围了他和张佳乐，孙哲平代表百花战队从联盟主席金成义的手里接过了荣耀联赛的冠军奖杯，一贯手稳的他竟在这一刻情不自禁地有些颤抖，仿佛这个小奖杯有千斤之重。

——里面满载着青春和梦想，冲动和汗水，努力和希望，以及最重要的东西：荣耀。

“我们赢了！”孙哲平稳稳地举起冠军奖杯，他身后的百花队员们爆发出整齐划一的欢呼声。

全场的百花粉丝都站了起来，开始高唱百花的队歌，掌声和欢呼经久不息，把夺冠喜悦带到场馆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沉浸在百花战队夺冠的狂欢之中，除了——

除了今天输了比赛的人。

叶修站在台下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属于冠军的时刻不会有人浪费没有一分一秒来怜悯输家。半个小时前一叶之秋在队友尽数出局的情况下，最终还是不敌对手，倒在了落花狼藉的剑下。血条清零的那一刻叶修觉得他不止是输了一场比赛，而是输尽了他的所有。

他想起今日的冠军在刚进联盟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我是无神论者”。现在他用行动证明了这话不是一句空洞无力的口号。他果然完成了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亲手击杀人们所奉之为“神”的叶秋，踏着所谓无敌的嘉世的尸体，站上了荣耀的最高峰。这个男人狂但不妄，无畏无惧，以成伟大。

叶修在人声鼎沸中听不清现场的任何话。“无神论者”四个字就像一把锋利的矛，冲破千军万马，一举击碎了英雄碑，连同那些歌功颂德的碑文，也一并被埋入历史的滚滚黄沙。

……

“叶秋！”

叶修这声喊叫中惊醒，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梦中的失败造成的失落感异常真实，醒后仍旧心有余悸。孙哲平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满脸都是白花花的剃须泡。

“睡得真死。”还差顶帽子就能打扮成圣诞老人的男人盯着心不在焉的叶修说。

“托你的福。”叶修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用刚睡醒的朦胧状态掩盖刚才的心绪不宁，“几点了？”

“中午了吧。”孙哲平一边说一边往卫生间走，“张佳乐狂打了十几个电话过来催我去吃饭。你什么时候走？”

“刷完牙。”叶修打了一个哈欠。晚上是全明星活动的第二天，白天他可以自由活动。虽说他无需跟队友报备他去了哪里，但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消失了大半个早上算绝对的不正常，下午还是要赶紧回去。况且这附近都是来参加全明星的各战队选手，被撞见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叶修翻身下床直接就推开了卫生间的门，孙哲平已经完成了剃须，正对着镜子摸自己那光滑的下巴。叶修拉开他的手，用自己新长出来的胡渣去蹭孙哲平光滑的脸颊，被孙哲平还了一个清凉的吻，他顺便尝到了酒店牙膏的味道。

这段开始了不久的恋情让两人都沉浸在了幸福感中。这种感觉实在太新鲜，在荣耀里依旧为敌，在无人的地方接吻、做爱，互相抚慰，除了荣耀还想别的回归本性的事，也不用谈天长地久。开始得匆忙但是两人进入角色还挺快，这个状态让人满意。结束了这个吻后孙哲平心情愉悦地离开卫生间。叶修在镜子中目送他，这段口哨的旋律耳熟能详，是某届世界杯的主题曲。这首歌太著名了，即便英文不好也总能哼上高潮的那两句。

Ole,Ole,Ole,We are the Champ...Champions

叶修突然想起了他那个梦，拿了冠军的孙哲平站在领奖台上，而他这位大神跌落尘埃，成为孙哲平登顶的垫脚石。这个梦的可怕就是它是如此真实，它的每一个细节都合情合理。毕竟即使强大如叶修也无法保证每一场比赛都胜出，更何况在总决赛的赛场上，所有人都卯足了十分的力气。竞技跟实力有七成的关系，剩下三成就是天注定，结果不到最后一刻都无法肯定。

叶修拧开了水龙头，用冷水扑打自己的面颊。在荣耀里他有十足的自信，可是他偏偏做了一个输了的梦。人爬得越高，一旦摔下来就越惨。常规赛那场百花大胜嘉世他还历历在目，是这件事给了他暗示吗？输给一个鼎盛时期的天才，一个野心勃勃的“无神论者”，一个在感情上与他打成平手的锋芒毕露的勇士。其实他的内心里开始了动摇，因为不确定而产生了恐惧？

不可能！

这只是一个虚幻的梦而已。而真正嗜战的人，最高兴的事无疑是棋逢对手，战到至死方休。

叶修用毛巾狠狠地擦干了自己。孙哲平已经把昨天散了一地的零食收拾好，他站在门口抽出了房卡，看叶修穿戴整齐。

“回去了？”孙哲平问他。

“你还想来场加时？”叶修笑。

孙哲平挑了挑眉。这个晚上他们把时间留给了队友，意味着就此一别，再见已经是季后赛，而那时候就是你死我活不留情面的时候了。

“百花和嘉世的积分紧挨着，估计下半赛季也不会有大变化了。”孙哲平悠悠地说。

“那就决赛见？”叶修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过你得先问问郭明宇和韩文清。”

“你自己小心吧。”孙哲平淡淡地回答。他们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两人伸出右手轻轻击掌，既像是约定又像是挑衅。

“英雄，决赛见。”

两个人出了客房，走向不同的方向。

真英雄不作空话。第三赛季总决赛的赛场上，赫然站着嘉世战队和百花战队。主客场两场过去，两队战平，无奈举行了第三场加赛，这是最后一场定生死的时刻。叶修仍旧坐在后台的操作室，他竟有些许的紧张。团队赛角色在徐徐载入中，他定了定神，不远处放着一包烟。梦与现实在渐渐重叠。

——枪响，剑起，繁花血景。一往无前的斗神，迎击而上。

十分钟对于全神贯注的人来说太短，对于心急想知道结果的人来说太长。当荣耀二字出现在大屏幕的时候现场一片鸦雀无声，过了好几秒观众才如梦初醒，从这场能用“惨烈”来形容的比赛中回过神来。站到了最后的一叶之秋浑身浴血，孑然一身立于沙海，天边的一抹火烧云烈焰如血。大雁远去，驼铃渐熄，黄沙漫天显得他的身影十分渺小，而又无比的伟大。

——嘉世，三连冠！

嘉世粉丝们的欢呼声和哭泣声要掀翻屋顶。叶修稳稳地在操作室里点燃了一根烟。

“用了十几遍的打法，烦不烦啊。”叶修自言自语。

现实与梦里一切统统相反，最后的胜利依旧属于他，属于他坚强的巨舰嘉世。他完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亲手延续了斗神无敌的神话。没有人能击败他，也没有人撼动神位。

今夜，他值得所有人顶礼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