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风吻雨葬落日

无神论者（五）

五

 

第二赛季百花战队惊艳亮相，初生牛犊杀进季后赛，折戟第一轮，夏休提早开始。孙哲平带着队员复盘后，就给他们放假去了。百花的队员却是没人离开他们的小基地。一是多为本地人，回家就三两步路的事，吃餐饭就能回来了；二是初入联盟，满腔壮志豪情，战绩不差仍需提高，而孙队又是一向刻苦，榜样在这里，大家也都留下来了。

有人守门自然更好。孙哲平和张佳乐忙完再定去杭州的车票，一路风尘，堪堪在决赛当天赶到。也没有怎么休息，直接就去了嘉世的主场。荣耀联盟虽是初成立，因网游的运营有了一定的粉丝基础。加上冠军队的声名在外，今日决赛的上座率相当之高。甚至已有嘉世的粉丝拉起横幅，挥舞队旗，唯我独大的气势跟演唱会上的应援粉丝团有得一拼。

 

他们买的是普通票，没料到恰好挤在了一群嘉世的粉丝之间。张佳乐在这氛围里充满新鲜好奇，四处张望时被旁边一个嘉世粉搭了讪，开口就问他小哥支持哪队？哎哟中立啊告诉你我们叶神可厉害啦去年冠军呢今天打他霸图满地找牙巴拉巴拉，孙哲平在一边拧开了矿泉水瓶盖，灌了一口，把张佳乐拉了回来。

“我们支持百花。”孙哲平说。

“百花？联盟有这支队伍吗？”对方一脸迷茫。

张佳乐正要开口教训这个荣耀伪粉，孙哲平干咳了一声，笑了笑摆摆手。正好时间到，决赛拉开帷幕，对方也没在意这朵不知名的小花，转头随着显示频上出现的一个个名字喝彩。

 

张佳乐不忿地拿手肘捅了捅他，孙哲平目视前方，顺便把矿泉水塞进他手里。嘉世和霸图，下一赛季总会一个队要把位置让给百花。

 

这一场赢的是叶秋，卫冕成功。

“荣耀”出来的一刻整个场馆顿时人声鼎沸，嘉世的粉丝再一次被推上喜悦的顶点，用歌声、欢呼和喝彩向外辐射他们的兴奋。再次站在巅峰的叶秋在这一夜接受所有信徒的膜拜，欢呼和泪水无一不虔诚。他从未出现，一叶之秋就是图腾。

 

孙哲平和张佳乐几乎是被人流冲出来的。嘉世的粉丝们从出口处被释放出来涌向街道，涌向每一个可以盛满他们喜悦的酒杯，喧嚣从城市的这一角落扩散到了各户人家。

 

“真是太疯了。”好不容易站稳了的张佳乐冷眼看着这些躁动的粉丝。

“你说，现在随便指着一个人喊‘这是叶秋’会有什么效果？”孙哲平问。

“哈哈，”张佳乐笑，“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叶秋那家伙现在躲在哪？把他找出来看看？”

“好啊。”孙哲平突然也起了玩心。

 

他其实挺久没见过叶修本人了，他们自从上次那个没头没尾的吻之后就没有联系过。他本身不是爱聊的人，不像张佳乐和叶修的交情，在群里水多了就熟了起来。他要是找叶修，有事说事，没事拜拜。

备战季后赛的时候就更没有什么可联系的了，荣耀比任何其他的事情都重要。认真算起来他跟叶修的接触次数少得可怜。直到今天，叶修对于孙哲平来说仍旧只是一个普通的对手和……一个接过吻的人。

 

后面这个定义让一般人都怦然心动，孙哲平却从未考虑过这事。也许是因为太忙，也许是因为不合逻辑，也许是因为他没有经验。不过……他也勉强能算上开荒一代，经验从来不是他行事的参照。

那就随机应变吧，孙哲平从来就不是一个思前想后患得患失的人。

 

两人说定之后，避开了人流，绕到了嘉世主场的工作人员通道。这个地方他们之前来过，远比无头苍蝇般试图围堵偶像的粉丝从容。果然没守多久，就看到叶修穿着便服做贼一般走了出来。看到有两个黑影守在门口还停了脚步。张佳乐在黑暗里朝他挥手，“叶”字冲口而出，又连忙闭嘴，这附近虎视眈眈的粉丝多着呢。

 

叶修一听这声音，像见着亲人似的，赶紧走去过。孙哲平蹲在黑暗里看他，倒没什么不自然，叶修顺手递了一根烟给他。

孙哲平在口袋里摸自己的打火机，叶修已经把火伸到了他前头。烟民默契与生俱来。

 

“看完比赛我饿了，吃不吃夜宵？”张佳乐问面前两位吞烟吐雾的。

“他们搞庆功宴呢。”叶修抖了抖烟灰，再看着两个风尘仆仆的人，“要不你们一起来？”

“冠军就是大方！”张佳乐表扬他。孙哲平也点了点头，今天输的不是他们百花，纯粹以朋友的身份相见，有饭吃何乐而不为？

 

老板陶轩这次搞了个挺大的场地，虽说已经十点多了，酒店的工作人员仍为这一桌的来宾尽职尽责。孙张两人对于嘉世的队员来说也不陌生，既然是叶队带来的也没说什么，大家各自落座，气氛轻松愉快，然后在敬酒的时候愈加热烈。

叶修是一杯倒，众队员其实都知道，但是这种时候就该不醉不归。先敬陶老板一杯，再敬叶队一杯，大家都辛苦了，干！孙队和张副队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喝！

 

叶修是厚着脸皮，别人一干为尽，他小口小口地抿，到底这么好几轮，他还是喝了一杯多，顿时有点头重脚轻。

别人不知道是，孙哲平的酒量比叶修好一点，但也就那么好那么一点点，三杯就能倒。张佳乐的性子比较开朗，酒喝上来就开始称兄道弟，这会儿已经跟旁边的嘉世队员闲扯到他七舅老爷的大侄子了。没人来撩孙哲平，他自己就有点晕晕乎乎了。叶修坐在他的对面，表情看不清楚，别人跟他说话也就甩两下头，十句答个一两句。孙哲平坐着，听着张佳乐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蹦到他耳朵里面，却不懂整个句子的意思。他的眼睛一会睁一会闭，迷迷糊糊依稀有个叶修的身影。

孙哲平觉得怪不舒服的，他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对面那个人终于不耐烦答话，摇了摇手，也站了起来，有点颠簸地往外走。跟他搭话的人转头去找另一个小群体了，孙哲平听到张佳乐还在说，支离破碎的话跳进来：“我大表妹……没对象……认识下？”

 

叶修关上包厢门的声音在他听来特别响。孙哲平甩了甩头，他觉得该去卫生间解决一下，便也慢慢地离席。席间没有人注意到他。孙哲平走出包厢，远远看到叶修的背影。他走得挺慢的，也是往洗手间那边去了。孙哲平想快也快不了，他们两个现在是一样的状况。等到磨磨蹭蹭一摇三摆终于到了洗手间的门口，不出所料地听到了干呕和水龙头的声音。

 

孙哲平走了进去，叶修正一手撑在大理石洗手台上，一边试图让自己吐出来。这种在醉与没醉的边缘的感觉是最难受的，若是彻底醉了睡过去或者吐个干净都能舒服很多，偏偏现在胃里翻江倒海，头昏昏的，还能思考但也不甚灵光，脚步飘飘忽忽，那点边界怎么也突不破卡得极不舒坦。

叶修胃里一抽一抽的，却只能吐出一点唾沫，反了些酒气到鼻子把自己呛到了。他泼了些水到自己的脸上，鼻子嘴巴旁边全是湿漉漉的，但是也没清醒多少。孙哲平走了过去，一把将他的外套和T恤一起扯起来。领子被他拉高，顿时叶修一小截腰暴露在空气中。

 

“我还没醉到能让你占便宜。”叶修抬头，扯了扯衣服下摆，但是没用。

孙哲平没反驳，继续把叶修的外套领子揪到他嘴边：“你擦一擦。”

 

叶修顺手接过，擦了擦，又顿觉不对，“帮我拿点纸。”

“你大爷的。”孙哲平对他这种借机指使他的行为表示很不齿，但他不是故意不帮，是他现在确实也没办法给他搞点纸来。孙哲平没理他，自己站在旁边的洗手池边用凉水洗脸。

叶修挨着墙喘气，看他也一股难受劲，笑了，“你也不行啊？”

“是，我醉了，”孙哲平抬起头来看他，“你要占便宜？”

 

这话说出来孙哲平自己也在心里笑，酒后显真心，他发现他想接吻，他果然有点动心。

 

叶修嗤地一声笑：“能别老在洗手间里做人生大事吗？”显然在叶修那一边也是有点意思的。他挨着墙看着孙哲平，嘴角弯弯还是有些湿润，因为酒气上涌脸色微微泛红。

 

孙哲平上头不脸红，酒气加持了豪气。

他说：“人有三急，回归本性。”

 

叶修抓抓脑袋：“这也太回归本性？”

行了，孙哲平的耐心用光了，他说了一句喷着酒气带了醉意但是很真心的话：“叶秋，你觉得咱俩怎么样？”

 

这个问题问得好，什么叫咱俩怎么样，是说咱俩荣耀技术怎么样呢，还是咱俩长得怎么样？表面征询意见，其实是表白。听起来是表白，其实随便就能糊弄过去。叶修发现孙哲平怎么那么聪明。

怎么样？当然要用实力来证明。

 

于是卫冕冠军回答他：“搞过才知道。”